今晚澳门一肖一码必中,深度研究解析说明:古龙小说(剑客行)4~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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习情媛 2024-11-20 中天华康资料库 14 次浏览 0个评论



第四章 神秘美妇

  少年展白心思转处,却见这老者伸出一只肥胖而短小的手掌,道:"展娃娃,你把手上的东西交给老夫看。"说着又哈哈一笑:"老夫要看看这里面装的究竟是些什么东西,怎的拿出一样,就送了华老猴儿的终?要是老夫也有个这样的袋子多好!"展白不禁后退一步,躬身道:"此乃先父遗物,老前辈请恕晚辈不能——"话犹未了,那老者突地冷哼一声,面上笑容尽敛,厉叱道"你是给还是不给?"目光中恶毒之意竟又大现,就生像是方才瞪着那条影子时的神态一般。


  展白心中一寒,想起他方才的掌风,不禁长叹一声,心中暗骂:"怎的我今日遇着的尽是这些不可理解之事,不可理喻之人?"心里一发闷,越发说不出话来。


  却见这老者面上神色更加不耐,缓缓地移动脚步,向他走来。展白从未逃避过任何事,但此刻仔细一想,自己何必和这种不可理喻之人夹缠?脚步微错,口中喝道:"晚辈有事,恕不奉陪了!"刷地向林中掠去。


  哪知耳畔闻冷冷一哼,眼前一花,那老者竟又挡在自己面前,厉声喝道:"娃娃,你想跑?你不问问,有谁逃得过我费一童的!"展白虽然初人江湖,但"费一童"三字一入他耳,却不禁连通打了几个寒战,暗叹自己倒霉,今日居然遇着此人。


  原来这费一童武功绝高,行事又极难测,纵然是武林中一流高手,也没有不怕遇着"辣手童心"费一童的。


  展白此刻目光一转,看到荒草地上,又映出了这费一童的影子,心念突地一动,指着地上的影子道:"费老前辈,你看这该死的家伙又来了。"费一童目光一凛,望着地上的影子,缓缓扬起手掌来,展白心中自暗喜,哪知这"辣手童心"突地收回手掌,咱哈笑道:"来了就来了,老夫才不上像这个当;快把手上的东西拿来!"语声方落,突地出手,电也似地往展白手上的麻袋子攫去。


  展白大喝一声,身形微长,向后倒窜。


  费一童哈哈一笑,手腕徽抖,伸出小指,斜斜一划,展白只觉左腕一麻,右手的麻袋便被人家攫了过去。


  他微微定神,却见那"辣手童心"身形已在两丈开外,正摇摇晃晃地走入树林;心中羞恼交集,再也顾不得别的,候然两个起落,便已追人林中,只见那费一童的身形,正在树干之间缓缓而行,一手拿着只细麻编成的袋子,另一只却在掏那袋子里装着的东西。


  展白半日之间,连遭打击,理智几乎完全抿没,立即像只疯了的猛虎般朝那仿佛在林中施然踱步的"辣手童心"扑了过去。


  但这树林枝干颇密,那"辣手童心"费一童看来似在踱步,其实身法却迅快无比,等到展白绕过十数栋树干,发狂似地扑近时,这费一直却又早已走得远远的了,-手从布袋里抓出一团乱发,往地上狠狠丢去,一面口中连连骂道:"原来这小于是个呆子,原来这个小子是个呆子!我当他这袋子里放着什么好东西,哪知却是些臭垃圾。"手臂连挥,将袋子里的制钱、钢珠、铜扣、丝条,纷纷丢到地上,突又纵身跃起,左手抓住一根柔弱的枝丫,右手将袋子挂了上去。


  展白抬头望去,只见这枝丫离地竞有三丈,但费一童身躯吊在上面,却像是四两棉花似的,随着这柔弱的枝丫上下弹动。


  他大喝一声,亦自纵身扑了上去,哪知身形掠起不及两丈,就又"扑"地落了下来,费一童哈哈大笑,一翻身,横跨到枝丫之上,望着地上的展白,笑声得意已极、展自心胸之中,怒火大张,虽然明知这怪人武功远在自已之上,但却早将生死置之度外,继续使足全力猛扑上去。


  这次他竟跃至两丈开外,跟见那枝丫已离头顶不远,伸手一抄,哪知拇指方触着枝干,就再也无法向上跃高一寸,只得又落了下来。


  这"辣手童心"费一童拍掌大笑,突地像是得意过度,身子一歪,跌了下来。


  展白暗哼一声,准备只要他身形一落地,便狠狠给他一掌。


  哪知费一童跃上一半,凌空一个"死人提",身躯竟又笔直地翻了上去,四平八稳地坐到树枝上,哈哈笑道:"小伙子,你要是能上得了这里,我就把这破袋子还你。"展白见他凌空吊着的两只脚,不住地来回晃动,而那根柔弱的枝丫,仍只被压下一点,心知这怪人员似疯蹦,武功却高不可测。长叹一声,方待回身走出,但转念一想,暗骂自己:"展白呀展白,你这还算得什么男子汉,遇着一点困难便畏首畏尾起来,将来还能成什么大事?不如死了算了!"一念至此,他但觉心中热血奔沸不己,突地一个箭步掠到树下,手足并用地朝树干爬了上去,耳中听到那怪人的笑声虽仍末绝,但却似乎已渐渐远去,抬头一望,枝丫上果然已空空的再无人影,那怪人已不知哪里去了。


  转眼四顾,风吹林木,狡叶筛动,那种混合着讥嘲和得意的笑声,也已消失在统统风声里。展自征了一怔,见那只袋子仍在树梢随风飘动,便再爬上几尺,伸出右手去抓那只袋子,但校长五尺,手长却不及三尺,他空自着急,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袋子摸在手里,袋子仍在摇动着,仿佛那怪人的声音,讥嘲而又得意。展白暗中一咬牙,拧身一扑,将它抓在手中,但身躯已无着力之处,"噗"地掉到地上,蹬、蹬、蹬冲出数步,方自站稳。


  一时之间,他心中羞、怒、愧、恼,交相纷至,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滋味,伸手一探,袋中早巳空空,只剩下那方褪色的丝绸。但他脑子里却堵塞着太多的事,多得他自己也整理不出一个头绪聚。


  树林之中,虽有月光漏入,但究竟是黑暗的,他茫然举步而行,既忘了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路要向何而去,不由暗中谴责自已:父亲的遗命,朋友的重托,自己竞没有一样能妥善地完成,就是父亲临终之际那么慎重地交给自己的东西,此刻也全都从自己手中失去了,他纵然有心一死谢罪,却又有何颜面见父亲于九泉之下呢?


  于是他开始在地上搜索,希冀能找回被那如疯子般的怪人所抛去的东西,但在这连对面都看不清的树林里,又怎能找到这些细小的东西?


  也不知过了多久,他停下脚步,极力将心中杂乱的思潮压了下去,目光四扫,见自己立身之处,竟还是方才遇着"燕云五霸天"以及"安乐公子"等人的那块林间空地,但此刻已人迹全渺,就连那"追风无影"华清泉的尸身,都不知被谁搬去了。


  抬目一望,树梢星月仍明,他暗付道:"此刻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,我且在这里歇息一下,等天光大亮,再人林去找找那些爹爹的遗物,唉!反正我现下已是无处鸥出踞在这里一刻,少留在这里一刻,又有什么两样?"他心胸之中,茫然已极,随意寻了一块石块,倚着树下坐了下去,只觉思潮越来越是混婉,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,竟不知东方之既白。


  睡梦之中,他仿佛又回到那有如黄金般的童年,慈祥的母亲,正温柔地拍着他的身子,嘴里哼着一首不知名的儿歌。


  于是他笑了,初升的阳光,正像慈母的手,温柔地拂在他身上,一时之间,他不知此刻是真是梦。只觉得那拍在自己身上的手,竟越拍越重,终于一揉眼睛,醒了过来,耳畔却有一个温柔的声音说道:"朝露晨风,如此之重,你睡在这里,也不怕着了凉吗?"这声音越发真切,真切得使他也知道并非来自梦中。他努力清醒一下自己的头脑,张目一望,只见一个满身华服的中年美妇,正站在自己身前,用一种无比慈祥的目光望着自召,而这种目光,他已久久没有享受到了。


  这中年美妇见他张开眼来,慈祥的脸上微微一笑,又道:"少年人不知珍借自己的生命,到年纪大了以后,耍后悔也来不及了"语声虽亲切,其中却似有种难以描述的忧郁味道。


  展白怔了一征,翻身爬了起来,他本是至情至性之人,此刻见这中年美妇与自己素不相识,却如此温柔慈祥地对待自己,心中不禁大为感动,想说几句感激的话,却又油纳地不知该说什么好。


  那中年美妇见到他这副样子,目中的神色更为慈祥了,轻轻长叹一声,又道:"男子汉志在四方,本应出来闯荡的好,但是,唉,世上又有什么地方能有家那么温暖呢?我看你面目憔悴,显见得在外面已经流浪很久了,你要是不怪我多嘴,你……你还是快点回家的好。"说完轻轻一拍他的肩膀,转身走了过去。


  展白望着她的背影,心胸之间但觉热血奔腾,不能自已,突地哀声叹道:"我……我没有家!"两滴晶莹的泪珠,在眼眶中转了两转,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。


  那中年美妇走了两步,听到这句话,脚步一额,又转身回来,展白伸手一抹面颊上的泪珠,长声四道:"我一生之中,从没有见过像夫人这样的好人,所以忍不俊——"他语声一顿,扫目望处,却见树林尽头,停着一辆极为华丽的马车,车辕两侧,竟有四个劲装佩剑大汉端坐马上,不住地回头望来,一个个浓眉深皱,似是不高兴。


  他心念一动,便又接道:夫人有事,还是走吧,我……我以后一定珍借自已的生命。"他嘴里如此说,心中却在暗付:"其实生命有什么值得珍惜的,我若不是还有父仇要报,就算立刻死了也不可惜,只是我连杀父仇人是谁都不知道,父亲的遗物也被我弄掉了!"不禁又为之悲怆不已。


  那中年美妇柳眉微皱,柔声问道:"你年纪还轻,但言词之中,都怎的像是有着许多悲恼难解之事?唉!你们少年人总是这样,还未识得愁滋昧,就已如此忧郁了,等到你像魏这样的年纪,心里就是有忧愁烦闷之事,也不会说出来了,唉!欲说还休,却道天凉好个秋,唉,少年人,还不笑一笑?大好生命,黛绿年华,都在等着你去好好事受哩!"这中年美妇温柔地说着,展白只混不得她永远说下去,抬头一望,却见她眼中的忧郁之色,似乎甚于自己,不禁暗忖:"这位妇人衣衫鲜丽,风姿华贵,显见不是达官贵人家眷,便是巨商富贾妻室,正是极有福气之人,怎地却有着如许烦恼?"又忖道:"她和我索昧生平,就已如此对我,想见她平日必是极为慈祥的好人,她若真是烦恼,我岂能不为她解决?"他只知人家如此对待自己,自己使应加上十倍去报答人家,却将自己的烦恼抛在一边,至于人家的烦恼,是否他所能解决,他也不管,一挺胸膛,朗声说道:"我看夫人也像有着什么烦恼之事,不妨告诉在下,我虽然无用,却还有些笨力气。只要我能办到的事,一定全力为夫人去做。"那中年美妇展颜一笑道:"我与你素不相识,你为什么要帮我的忙呢?"展白不禁怔了-怔,讷呐地说道:"夫人如此问我答不出,但我流浪以来,就算躺在大雨之下,也从未有人管我,而此刻夫人却如此照顾我,我若能为夫人效劳,便是最为高兴之事了。"说到后来,他只觉自己所说之话,正是天地间唯一的道理,是以声调便越说趟响,仍自惺松着的睡眼,也露出神采来了。


  那中年美妇目光转了两特,似乎心中也大为感动,轻轻叹道:唉,傻孩子,我只是乘车经过这里,看到你睡在朝露之下,怕你着了凉,是以便下车招呼你一声,这又有什么了不起?我若真有什么困难之事,要你去做,那你岂不是太呆了些吗?"展白长叹一声道:"我不会说话,心里想着的事,常常无法说出来!"那中年美妇突地轻轻摇了摇手,道:"不说也好,反正我已知道你是个很好的孩子,你的好意,我会常常记在心里的,唉——青儿的心,要是有你一半善良就好了,老天为什么总是让善良的人受苦呢?"伸手一抚两颊,目光温柔地在展自身上凝视半晌,又道:"不要忘记我的话,把心里烦恼的事抛开,世上没有家的人多得很,年轻人最要不得的就是自怨,你知不知道,生命中一些美好的事情,是要自已去创造的,若是意志消沉,不去奋斗,这种人就只配受苦一辈子。"她又微微一笑,转身走去。


  他站在树下,呆呆地楞了半晌,那中年美妇所说的话,此刻仍然在他耳旁响着:"……大好生命,留绿年华,都在等着你去享受……生命中一些美好之事,是要自己去创造的……"他细细体会着这些话里的含意,不觉想得痴了。


  哪知林外马蹄之声,又复大作,他抬目望去,只见三匹健马,筋也似地冲进树林来,堪堪驰到他面前,马上的人各自一勒疆绳,那三匹马昂首长嘶一声,人立而起,马上除骑士已掠下马来,却正是方才护在那中年美妇李旁的劲装汉子。


  展白微微一惊,又大为奇怪,不知道这三个大汉突地折了回来,是何用意。


  那三个劲装大汉,脚步沉实,身躯酗壮,两边的太阳穴鼓起如丘,一眼望去,便能看出惧是武功不弱的练家子。他们横扫展白一眼,一言不发,使并肩向他走了过来,面上寒意森森,眼中更是杀气腾腾。


  展白大为诧异:"这些人看来似要加害于我,但我却一个也不认得,天下事怎的如是奇怪,总是要让我遇着些无谓的烦恼!"念头尚未转完,这三个劲装大汉已各自暴噶一声,分做三个方向扑了上来,展白大惊之下,身形微塌,后退两步,背脊紧紧靠在树林上,霸王卸甲"、"如封似闭"一连挡了三招。


  那三条大汉冷笑一声,叱道:"小伙子快些纳命来吧!就凭这两下子想在太爷们面前拼命,那你是在做梦。"三人联手,刷、刷、刷,又是三掌。


  展白武功本就不高,手中无剑,更要再打三分折扣,加上他疲劳未复,心神交瘁,此刻哪里是这三条如龙似虎的大汉敌手,勉强又拆了数招,心里忍不住想问:"我和你们又有何冤何仇?你们怎的什么话不说,就要我纳命?"但他乃十分倔强之人,口中却绝对不说出来,因为只要一问,便显得自己示弱于人,那是他宁可死去也不肯干的。


  这三条大汉冷笑连连,手底下越来越辣,竞都是武林中叫得出字号来的高手,展白一个疏神,前胸使"砰"地着了一掌,几乎将他肋骨都尽数打折,但他却连哼也未哼一声,"力劈华山"、"黄虎掏心",候然攻出一拳,同时"进步撩阴",一脚踢向右边那大汉的下腹。


  这一拳、一腿,正是他全身功力所聚,那三条大汉竞都被他逼退一步,尤其右边那大汉久居江南,"南拳北腿",南人本不善使腿法,此刻竞险些被展白一腿踢中。


  他连退二步,方自拿桩站稳,大怒之下,突地反身一抽,从身后抽出一橱精光雪亮幼鬼共刀来,迎风十譬,喝道,点子不软,并肩子撤青子招呼他。"一溜青光,当头向展白砍了下去,另两人也各自抽出兵刃来,恶狠狠地扑向展白,一面纵声笑道:"喂,你这小子可知道太爷们为什么要宰你?嘿嘿,想是你这小子前生缺了德,今生叫你死了也是个糊涂鬼。"展白既惊至怒,身影左避右闪,勉强躲了三数招,眼前刀光一晃,已到当头,他全力拧身闪避,哪知腿上一寒,却巳中了一刀。他暗叹一声,知道今日已是凶多吉少,他虽未将生死之事故在心上,但想到父仇未报,就此死去,真是死不瞑目。一念至此,勇气大增,奋起精神,又拆了数招,腿上的疼痛也不觉得了,哪知左臂又是一寒,被刀锋划了一道长达一尺的口子。


  这时他纵然有着无比的勇气,为生命而搏斗,但身上的刀伤疼痛,却使他再也无法支持,暗叹一口气,方待飞身扑上,将右侧那大汉紧紧抱住,让他与自己一齐死去。


  哪知林外突又驰止哑健马,尚未到达,马上已自喝道:"陈清,陈平,你们还不给我住手!"语声清脆,竟是那中年美妇的口音。


  那三条大汉对望一眼,一齐退了开去,右边那个,口中却向展白低声骂道:"小伙子你再敢对我们夫人……"言犹未了,只听"啪"的一声,他脸上已着了一掌,面容骤变,一眼望去,却见站在他面前的,正是那中年美妇,已不知何时掠下马来,以及用什么身法掴了他一掌,同时还在怒叱道:你说我什么?"那劲装大汉空自气得面目变色,口中却不敢吭半句。


  那中年美妇冷笑一声,道:"你们近来也越来越不像话了,动不动就要杀人,这少年才和青少爷一样大,就算老爷子亲眼看见我和他说话,也不会怎的,你们这些狗仗人势的奴才,却来多什么事?若不是我一发现你们不在就赶了来,人家年纪轻轻,岂非要被你们伤了性命?"她骂一句,那三条大汉面上兢变色一下,却没有一个人敢抬起头来。只听她哼了一声,又叫道:"还不远远地滚开去!"这三条大汉俯身垂手,一连退了五步,才一齐拧转身,头也不回地往林外奔去,连马都忘记牵定了。


  展白身上的刀伤,虽然痛彻心脾,但知觉仍未失去,眼看这美妇纵那大汉一掌,心中,不禁暗叫"惭愧",他本以为这妇人是个弱不禁风的富室贵妇,再也想不到人家的身手,竟远远高出自己之上,而自己先前却还说要凭着一些力气,来帮人家解决烦恼。


  后来他见到这妇人面带秋霜,一扫先前的温柔之态,将那三个武功甚高的劲装大汉,骂得狗血琳头,而这三人非但不敢还口,并且畏惧之色,表露无遗,心里不禁更感奇怪,不知道这妇人究竟是何许人物。


  那中年美妇目送那三条大汉如飞奔出林外,方始转过头来,走到展白身前。


  展白强笑一下,道:"多谢夫人搭救,不然……"哪知话末说完,这中年美妇突地指着他叫出一声"哎哟"。


  展白不禁为之一楞,抬眼望去,只见这中年美妇目光之中,满是关怀之情,缓缓说道:你们年轻人真是……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已有病了?"展白又强笑一下,却见她接着又道:方才无还没有看出来,但觉就算你身于是好好的,在这凌晨露重的时候睡在这里,已是极为不妥,现在……唉!要是风寒入骨,内外交侵,那……"她轻轻叹息一声,中止了自己的话。


  展白只觉她言词之中,所含的温留慈祥,竟是自己一生从未领受过的。一时之间,心中满含感撤之情,呆呆地望着这中年美妇,好久好久都说不出话来。


  他楞了半晌,转目望去,只见道上已有行人,而且像是马上就要走进树林了,心中长叹一声,向那中年美妇长揖及地,道:"小可孤零飘泊,夫人竟如此相待,小可不敢言报,只有深铭于心,终生不忘。"他语声微微一顿,又道:"只是小可身子倒还粗壮,就算有些微伤痛,也还支持得住,夫人也不必以此为念。"那中年美妇轻轻摇了摇头,道:"你可知道,你外表看来虽然还不;怎样,但目中神光已散,依我观察,你不但受了伤,而且伤还不轻,习武之人,不病则已,一病下来,便是不可收拾!唉,你年纪还轻,有许多事你还不知道,我的话你该听听,我相信我绝不会看错的。"展白心中一动:难道我真的伤得不轻……"暗中试一调息,果然发现胸腔极不舒畅,须知他心中积郁本深,虽仗着先天体质极佳,尚未病倒,但昨夜他连遭各种变故,心情大大激动,方才又和那三条大汉一番激斗,受了外伤,正是内外交侵,眼看就要倒下去了,只是一时之间,他自己还未觉察而已。那中年美妇轻叹一声,又道:你听我的话,快回家……或是找个细心朋友之处,好生歇息些时日。"她说着伸手入怀,取出一个上面满镶珠宝,制造得极为精巧的小盒子,缓缓打开,非常慎重地从里面拿出一个软缎包着的小包,小心地展了开来,里面竟是一粒像是琉璃般的赤红丹丸。她甩拇、食二指,夹起这粒丹丸,送到展白面前,又道:"我一时大意,不知道那些蠢汉竟是如此无聊,害得你受了伤,唉……我虽然知道你不会怪我,但我心里还是难受得很,这粒药丸我保存了许多年,对你也许有些用,你拿去吃了吧!"展白缓缓伸出手掌,接了过来,只见这粒赤红的丹丸,在自已掌心不住地滚动着,心中想到自已的一生遭遇,不觉悲从中来,讷讷说道:"我……我没有家,也……也没有朋友,我没有家……也没有朋友。"心胸之中,悲抢不已,热血翻涌,但觉跟前这粒赤红丹丸,越滚越快,竞变得一片赤红,像是有一团火,在自已四周燃烧着,"哇"地一声,张口吐出一口鲜血来,闭目晃了两晃,终于倒了下去。耳边但听那中年美妇惊呼了一声,便什么都不知道了。








第五章 凌风公子无情客

  展白昏迷之中,只觉车声磷磷,颠簸不已,又似闻水声淙淙,仿佛在水上,但脑中却始终是一片混婉。有时觉得自己又回到许久许久以前,还躺在妈妈那温暖的怀抱里;有时又觉得自已藏手空拳,正在和无数个手持利剑的恶魔拼命激斗。自已一会见将这些恶魔全都打跑,但一会儿又被这些恶魔打倒地上,那无数额利剑就在自己身上一分一寸地切割起来。


  终于,一切声音归于静寂,一切幻象也全都消失。


  他茫然睁开眼来,胸中空空洞洞的,眼前也还是一片空白,这些天来,他一直在浑瑟中度过,此刻自然难免有这种现象。直到时间又过去许久,他呆滞的目光,才略为转动一下,这时候一切他视觉所见之物,才能清楚地映入脑中。


  他赫然发现自已竟是处身在一间精致华贵无比的房间里,深的旁边,放着一个茶几,通体是碧玉所制,茶几上一只金碗,一缕淡烟易袭升起,仍在不断地发着幽香。


  于是千百种紊乱的思潮,这一刹那间,便在他空虚的脑海中翻涌起来:"这是什么地方?我究竟怎的了?这是怎么回事?我不是随着镖车……哦,不对,我早巳离开他们。"因之那天晚上所发生的每一件事,使一幕一幕地在他脑中映现了出来。


  他记起了"燕云五霸天"劫镖,记起了安乐公子仗义出手,也记起了那只里面放着梅汤的细瓷盖碗,记起了那"追风无影"华清泉神秘的死。记起了自己手中之剑竟被那神秘的人影夺去,又记起了那诡异的奇人,神秘的中中美妇和她慈祥的笑容。


  于是他也记起昏迷前的那一刹那,他知道当自已昏迷之后,一定"但是,她究竟又是什么人物呢?"一眼望去,任何人都会将她看成一位高宫的命妇,或者是巨富的夫人,但是当他想起那守护在车旁的三个大汉,想起她和这三条大汉所说的话,想起当她将自己从这三条大汉手中救出时所施展的那种惊人的身法,不禁又为之茫然。


  也不知过了多久,他只觉自已的思潮越来越乱,试一挣扎坐起,全身竟是软软的没有一丝力道,长叹一声,侧目望去,只觉窗外月色甚明,高高地挂在柳树梢头,月光洒满窗纸,映入房中,照得床前地上,呈现出一片银色光华。


  "假若爹爹不死,那么生活是多么的美呀!此刻我也许还和旧时一样,和那只花猫一齐躺在屋角的斜阳之下,唉……爹爹,你临死的时候,划切还将害死你的人到底是谁告诉我呀?唉……纵然我知道了又怎样!我……我只是一个无用的人,我连爹爹的遗物都不能保留,又怎能为他老人家复仇。"一时之间,他心胸中又被悲抢堵塞,禁不住再次长叹一声,张开眼来。哪知目光动处,却见到一双冰冷的目光,正瞬也不瞬地望在自己身上。


  屋里没有灯光,但窗外月明如洗,月光之下,只见这人穿着一袭淡蓝的丝袍,长身玉立,神情潇洒已极,面目极为英俊,只是嘴角下撇,在月光之中,也冷森森地带着一份寒意。


  展白心头一跳,他虽在病中,自情耳目还是极为灵敏,甚至窗外秋虫的低鸣,他都能极为清楚地听出,但这人从何而来,何时而来,他却一点也不知道,这英俊、潇洒,却又森冷、倔傲的少年,就像幽灵似的,突然出现在他眼前。


  这少中目光凛凛一扫,缓步走到床前,森冷地轻吨一声:"你是谁?"展白一傍,随即道:"小可……"


  哪知这少年双目一翻,根本不理睬他的答话,又冷叱道:"不管你是谁,快给我滚出去!"展白不由心中大怒,冷笑一声,道:"阁下又是何人?小可与阁下素不相识,请阁下说话,还是放尊重些!"那少年目光如利剑般凝注在他的脸上,面上木然没有任何表情,有如泥塑一般,口中却冷笑一声,一字一字地缓缓说道,"你知不知道我是谁?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?"展白不禁又是一楞,暗问自己:此人是谁?这是什么地方,难道他就是这里的主人?那么那高贵的妇人,怎会将我带到这里来而他却不知道?"心念数转,怒气渐消,疑云却又大起,挣扎着想支撑坐起,但力不从心,又扑地倒在床上。


  那少年目光,似乎也大为惊异,冷哼一声道:"原来你受了伤,那么,又是谁将你带来此地的?"袍袖一拂,走到那碧玉小几之前,将几上的金色香炉移动一下,放得正了些,又冷哼一声,低语道:"竟将我的龙涎香都点了起来。"展白心中一动,脱曰道:"阁下是否此地的主人?"那少年冷笑一声,接口道:"我不是此地的主人,哼哼,难道你是此地的主人不成!"展自心中暗叫一声:"惭愧!"


  非但再无怒火,反觉歉然,说道:"小可实在不知此处是何地,也不知是怎么来的,阁下若是此地的主人,只瞥将小可抬出去便是,唉!小可……"那少年双目——张,冷晚道:"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?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?哼哼!"突然回过身来,厉叱一声:"不管你有伤无伤,有病无病,快些给我滚出去!若是等到我亲自出手,哼哼,那你就惨了!"展白暗叹一声,他此刻心中虽又怒火大作,但转念一想,这里若是别人的居处,而自己却糊里糊涂地睡在人家床上,自然难怪人家不满,便又将心中怒火撩下去,缓缓道:"阁下若是此地的主人,小可自应离去,只是小可此来,实非出于本意,阁下又何苦如此咄咄逼人!"那少年剑眉一轩,厉叱道:"一盏茶之内,你若不快些滚出去,本公子立时便让你……"展白纵是极力忍耐,此刻亦不觉气往上撞,接口道:"阁下纵然能特一个手不能动、身不能移的病人伤在掌下,也算不得什么英雄。"那少年目光一凛,突地连声冷笑道:"如此说来,你若未病,我就无法伤你了?"展白也冷笑道:"这个亦未可知。"


  他本非言语尖刻之人,但此刻却被这少年激得口齿锋利起来,心中本想说出自己来到此地,大约是被那中年贵妇带来,但自已却连人家的姓名来历都不知道,想起那三条大汉和她的对话,更怕替那中年贵妇带来麻烦。


  暗道一声:"展白呀展白,你宁可被这少年摔出房去,也万万不可连累人家!"只是他却未想到,他真的是被那中年贵妇带来此间,那么那中年贵妇必定有着原因,她和这少年也必关系异常密切,否则怎会如此?


  那少年目光转了几转,突地走到展自身前坐了下来,伸手把住展白的脉门,展白心中既惊且奇,但周身无力,根本无法抗拒,只得由他捉住手腕,抬目望来,却见这少年眉心深皱,右手一动,又将自己的另一只手腕抓住,沉吟半晌,目中竞现出惊异之色,起身在屋内转了两转,袍袖一拂,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出去。


  展白目送他身影消失,心中不禁大奇,暗暗忖道:这少年本来叫我立即离开这里,怎地微微把了把我的脉,就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?"又忖道:"我此刻周身并不痛苦,却又没有一丝力气,这些天来,我失去知觉,理应病得不轻,但此刻我怎的连一点病后那种难受的感觉都没有?"想来想去,只觉自已这些日子所遇之事,竟然全都大超常情之外,无一能以常理揣测,便索性将这些事抛在一边,再也不击想它。流目四顾,只见窗外庭院深沉,柳丝随风飘舞,屋内香气阵阵,陈设高雅。他身世孤苦,几曾到过这种地方,一时之间,更觉那中年美妇和这倔傲少年的来历不可思议,心里虽告诉自己不要去想这些与自己本无干系之事,但思绪索乱,却又无法不击想它。


  他心念力自转了数转,哪知门外突又传人那倔傲少年冰冷的声音:最近天气太热,你们想必懒得做事,我看,你们真该歇歇夏了."语声落处,门口人影微动,那倔傲少年,使又负手走了进来,双眼微微上翻,面上虽是木无表情,但令人看来,却不由自主地会从心底泛起一阵阵恢栗的寒意。


  展白微一偏首,目光动处,只见四个黑衣劲装的彪形大汉,垂着双手,远远跟在他身后走了进来,行动之间,虽然都极为膘悍矫健,但面目却有如死灰,惊悸恐惧之情,溢于颜表,生像那倔傲少年方才所说那几旬轻描淡写、似乎没有半点责备意昧的话,已使得这几个剽悍、矫健的彪形大汉,为之惊骇到这种地步。


  那倔傲少年鼻孔里冷哼一声,尖长的手指,从袖中伸出,往躺在床上的展自身上轻轻一指,用他惯有的冰冷语调缓缓说道:"这人是谁?居然在我床上高卧起来,你们虽然都养尊处优惯了,等闲不会轻易动弹一下,但却不致一个个连眼睛都瞎了吧?"这倔傲少年说起话来,声音冷淡平静已极,既不大声喝叱,亦不高声谩骂,但这四条彪形大汉听了,面上的惊悸恐惧之色,却更重几分。


  展白不安地在床上转侧一下,见到这四条彪形大汉那种面如死灰、骤若寒蝉的样子,不禁大生同情之心:"为什么同样是人,有些人却如此可怜?"见到这少年的狂傲之态,心中又不禁颇为气急……


  "这少年年纪轻轻,怎地就如此目中无人,做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来?"转念又不禁忖道:"这怎怪得人家?若是有个不相识的人高卧在我的床上,我又当如何呢?"心中暗叹一声,恨不得马上站起身来,跑出这房间,又恨不得能说几句话,为自己解释一下。


  但是他心有余而力不足,这两样事他都无法做到,一时之间,他心中羞惭、恼怒、不安各种情感,纷至涌来,又呆呆地楞住却见那倔傲少年目光突地一垂,在那四条劲装大汉的面上,像厉电般一扫而过,冷冷又道:如果你们已经休养够了的话,此刻就请动动手,特此人搬出去吧。"言词更为客气,语气却更加冰冷,双目又是一翻,望在屋顶之上,再也不瞧别人一眼。


  那四条劲装大汉,齐声答应一声,转身走向展白的床前。


  展白眼望着他们一步步走近自己,知道不出片刻,自己便要被这四条大汉抬出房外,心中随然一阵热血上涌,拼尽全力,太喝道:"站住!"四条大汉的脚步微微一顿,走在最后的汉子,快畏地往后看了一眼,那倔傲少年的一双眼睛,却仍瞬也不解望在屋顶上,展白方才拼尽全力的一声大喝,他竞像根本没有听到。


  在这一刹那里,一阵阵的羞惋、悲愤、难堪,使得这心性倔强的少年展白,宁愿立时血溅当地,也不愿被这四条大汉拾出屋去,因为,这对一个倔强的热血少年来说,该是一种多么大的屈辱呀!


  但这四条汉子,脚步稍微一额之后,又笔直地向展白走了过来。


  展白再次悲愤地大喝一声,双肘一撑床面,想奋力挣起,当事实残酷地告诉他,无论在情在理,他都无法在这间房子里逗留的时候,他宁可自已爬出去,也不愿被人抬走。


  但是,他那一双平日坚强而有力的臂膀,此刻却有如婴儿般的柔软而脆弱。


  于是,他那已被多日来的伤疼病苦折磨得失去原有精力的虚弱身躯,方一挣起,便又落在床上柔软而华丽的被褥上。


  他知道此刻一切的挣扎与反抗,都是多余而无用的了。


  他只得绝望地闭上眼睛,接受这无法避免的屈辱,纵然他的心已被太多的悲愤刺得仿佛要滴出血来。


  哪知就在那四条剿悍的劲装大汉沉重的脚步将要走到床前,展白绝望的眼帘将合未合的时一声轻脆的娇叱:


  "住手!


  展白心中抨然一跳,猛地张开眼来,只见月光树荫匝地,枝内簌然的窗棂之外,有如惊鸿掠人一条黑色人影来。


  他目光虽快,似乎还跟不上这人影的那种不可企及的速度,他只觉自己的目光方自一瞬,这条人影已站在他的床前。


  那四条劲装大汉口中短低惊呼一声,劳齐顿住脚步,弯下腰去,十分恭敬地行了一札,弯下去的身形,久久都未站直。


  那倔傲少年的目光,此时由屋顶移下,徽一皱眉,前行两步,对那来人道:"你来干什么?"语声虽不和悦,却也不是方才那种冰冷的样子。


  展白心中不禁大奇:"这人是谁?怎地这四条彪形健壮的汉子,竟会对她如此恭谨?"这黑衣人影背床而立,展白虽然无法看清她的面容,但从她那被一袭柔软的黑丝衣裳紧紧裹佐的纲娜背影上,却已知道这另形如电的人影,竟然是个女子。


  "难道她就是那神秘而高贵的中年美妇?"


  展白目光转处,却见这女子纤腰仅容一握,体态如柳,千缕青丝,挽着一个拘谨的发留,斜斜垂下的双手,更是其白如玉,无论从何处去看,都和那中年美妇不尽相同,于是他心中更加疑惑,只觉不但那中年美妇、这倔傲少年、以及像惊鸿般突地掠来的黑衣女子的来历不可思议,即连这郁郁苍苍、深沉宽阔的庭院里,似乎也包含着一些秘密。


  "这些人到底是什么身份?这地方究竟是什么地方?"他将这问题在自已的脑海之中,再次闪电般寻思一遍."是武林世家?抑或是豪富巨宅?甚或是公侯府邸呢?"却见这黑衫女子,除了那一双斜垂下的玉手,保持着一个美妙的弧度之外,全身笔直地站在床前,连一丝动弹都没有,展白虽然看不到她的面容,却不禁在心中勾描出一个冷静、倔傲而高贵美艳如花的轮廓来。她甚至连话都没有说一句,只是静静地与那倔傲少年面对而立。


  刹那之间,春日温暖而飞扬的空气,便生像是使然为之冻凝住了一般,那四条劲装彪形壮汉缓缓指起头来,各自对望一眼,暗中移动着脚步,似想倒退着走出这间房子。


  哪知他们的脚步方自移动了三两步,那黑衣女子却又娇叱道:"站住!"吨声方落,这四条大汉的身形,便如维斯应地为之停顿。


  只听这黑衣女子又道:"你们方才在干什么?"声音虽然娇柔,竟然亦是森冷而严肃的,与她那阿娜而曼妙的身躯大不相称。


  展白暗中一叹,忖道:"怎地又是这种腔调!"


  但是他的目光,却不停地在这黑衣女子、倔傲少年,以及那四条劲袋彪形大汉的身上掠过,只见这四条汉于畏怯地抬起头来,望了黑衣女子一眼,便又极快地垂下头去,答道:"刚才公子爷吩咐小的们将这位相公抬出去,是以——"黑衣女子冷哼一声,缓缓道:"你们倒听话得很。"展白目光回到她的背影上,只见她蝶首微微转动一下,目又凝注到那倔傲少年面目之上,冷冷问道:"是你叫他们把人抬出去的吗?"那倔傲少年轻轻一皱眉头,道:"要你来管什么闲事,难道叫人将一个不相识的人从我床上抬走,与你又有什么干系不成?"说着转身低哼一声,向那四条大汉微一瞪目,这四条大汉只满含惊恐、畏惧之色的眼睛,一会儿望据傲少年,一会儿又望向这黑衣女子,张口欲言,举步又止,不知怎样才好.却听这黑衣女子又冷然说道:"亏你还算是武林中久以聪明智计著名的人物!哼,我看你的脑筋,倒也有限得很,你难道不会想一想,这少年若是没有来历,又怎会跑到这里来养伤?难道家里的人都死了不成?"那据傲少年冷峻的目光,仍然停留在那四条彪壮大汉的身上,头也不回地说道:"我看你们还是死了好了,像你们这样半死不活的样子,哼哼,真是——"那黑衣女子纤腰突地一晃,脚步未见移动,阿娜的身躯却已逼到倨傲少年面前,冷道:"你在说谁?可要说清楚些!"身形虽已移动,却仍然是背对展白。


  那倔傲少年眼角一扬,接口道:"你如此紧张作甚?难道我说的是你?"黑衣少女冷哼一声,道,"我知道你现在是武林中成名露脸的大英雄、大豪态了,怎会把我这个姐姐放在眼里?可是——哼,难道连妈妈也都不在你眼下了吗?"倔傲少年神色一动,突地回过头来,道:"啊!这陌生少年,难道是她老人家送到我这里来养伤的?目光一转,越过黑衣少女的肩头,凝注到展白的身上,展白此刻心中才告恍然。"原来这倔傲少中竟是那中年美妇的儿子。"想到她在对自已说话之时的忧郁神情,又自付道:"她为什么会露出那种忧郁的神态呢?按理说,她不该如此忧郁的呀!她言语之中,像是对自己的儿子失望得很,却又是为着什么呢?如今她的儿子不仅年轻英俊,并且又在武林中享有盛名,而我呢?……"想到自己,他不禁暗中长叹一声,什么事也不敢再想下去。柔软华丽的被褥,使得他有如睡在云堆中一般舒适,但这倔傲少年目光中的轻蔑与森冷,却又使他有如置身寒冰。


  他不知自己该不该倒转头避开这少年的目光,却听那黑衣少女又道:"若不是她老人家,还有谁敢把人带入你这房……"语声突地一顿。展白只觉得眼前人影一花,接着便听到一阵清脆的掌声,心中不禁大奇,定睛望去,那四条劲装大汉,此时正并排站在门口,同用双手捧着面颊,脸上俱是一片茫然中惊惧的神色;那倔傲少年,目光之中满含怒意,却望在那又复背床而立的黑衣少女身上。


  展白心中不禁又为之一惊:"方才那刹那之间,难道她已在这四条大汉的面颊之上,各各击了两掌?"须知他自已亦是有武功之人,对武功一途,亦颇下过苦功,此刻见了这黑衣女子的武功,心中不禁大感惊骇,知道若拿自己苦练十数寒暑的功夫来和人家一比,真有如皓月下的一点萤光而已。


  只见那倔傲少年的目光,瞬也不瞬地望着那少女身上,良久良久,方一字一字地缓缓说道:"你可知道他们是谁的手下?"黑衣女子冷冷道:除了名满天下的凌风公子慕容承业之外,还有谁配当得起他们的主人?"始终在留意着他们谈话的展白,此时心中骇然一震:"原来这少年竟是武林四公子中最无情的凌风公子。"他虽是初入江湖,但"武林四公子"名传天下,乃是当今江湖中风头最劲的人物,你若对个稍稍涉足武林的汉子念一句:"安乐风流。"他便立刻可以接着念道:"飘零端方,凌风无情,样麟热肠。"因为这四句流传江湖的口语,正是描述这"武林四公子"为人的特色的。






第六章 请说你的身世

  展白心念转处,目光凝注在这"凌风公子"的身上,见他虽是怒极,但神色却仍然木无表情,不禁暗自感叹一声,忖道:凌风公子无情客,无情最是凌风人,人道江湖传言难以听信,但此刻看来,虽不能尽情,却也并非全不可信的呢。"却见这"凌风公子"薄削的嘴唇,轻轻一撇,目光瞬也不瞬地在那黑衣女子面上凝注半晌,突地冷冷一笑,道:"好极,好极,想不到非但我的房间,我自己不能安排,竞连我的手下,都要劳动你来替我教训了,好,好——"冷笑连连,衣袖一拂,竞自转身向门外走去,那四条大汉楞了一楞,各自踌躇地望了那黑衫女子一眼,面目之上,满是进退维谷的尴尬之态。


  展白深深为这四条看来勇敢剽悍,其实却又如此怯懦的汉子悲哀,他无法了解世上生具奴才之性的人,怎会如此之多。


  他目光又缓缓转到那黑衣女子的背影上,只见她阿娜多姿的身躯。此刻起了-阵微微的颤抖,仿佛微风中的柳丝一样,愣在那里,良久良久,突地幽幽长叹一声,春葱般的手掌轻轻向那四条满面恐慌的大汉一挥,宽大的衣袖,飘飘落了下来,一面缓缓说道:公子走了,你们还站在这里干什么?"四条大汉如获大赦,齐齐恭身答应一声,缓缓退出门外,转身匆忙地走了。


  这间幽静清雅的橙室,便又恢复原来的清静,睡在床上的展白,暗中长长松了一口气,但心中不安之意,却仍不能因之尽消。因为他此刻伤病方感稍愈,但体力未复,仍是虚弱无比,对任何事的发生,他都没有应变之力,而他此刻的存身之地,却又是如此的不安定,他自知随时都有遭受别人羞辱的危险,这是一个生性倔强高傲之人所最难以忍受的事。


  但无论如何,他对这黑衣女子,却是无比感激的,他嗫嚅着,不知道该说什么话,才能够将自己心中的感激之情表达出来。


  哪知这黑衣女子突又长叹一声,似乎颇为忧郁地说道:"舍弟无知,不知做人之道,还请相公原谅他的狂妄才好。"语声是那么忧郁,使得展白不禁为之想起那中年美妇,因为她们说话的声音,竟是如此相似,而她忧郁的语声之中,却又含蕴着那么多的温柔,就像是宜人的春风一般,使得展白心中因方才的屈辱而受到的创伤,都为之平复起来。


  他讷讷地并没有立刻回答,因为他知道自已此刻的处境,那"凌风公子"虽然狂妄,但自已无论如何总是睡在人家的床上,应该请求原谅的,也该是自己而不是他呀!


  于是,他又暗中长叹一声,呆呆地望着这黑衣女子的背影,道:"小可飘泊孤零,一无所成……唉,姑娘如此对待于我,已使小可感激不尽,若再说这样的话,那小可真是无地自容了。"他前面所说的两句话,本是心中自怨自艾、自责自惭的感觉,说了两句,忽然觉得自己在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面前,说出这种话来甚是不妥,便改变了语气,但心中却仍不禁暗暗谴责着自己:"怎地我连话都不会说了!"哪知这黑衣女子听了他的话,却又幽幽长叹一声,喃喃低语着道:"孤零飘泊……孤零飘泊又有什么不好?自由自在的,总比困于鸟笼之中要好得多了吧。"语气中的自怨自艾之意,竟似比展白还要浓厚十倍。


  展白不禁一楞,暗自时道,"她生于如此豪富之家,平日养尊处优,只要她说一句话,便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要争着去做,怎地言词之中却又如此哀伤幽怨?"他又想起那中年美妇的怨艾之色,似乎在这样华丽深沉的庭院中,每个人心里都有着心事,而每个人的心事都是极不快活的,只是她们的心事究竟是什么,他却极难猜测出来而已。


  他心中正在感慨丛生,却见这黑衣少女柳腰轻轻一摆,竞自缓缓转过身来,展白心头一跳,不能自禁地将目光望向她面目之他的目光立刻凝结在她的面上了,几乎再也无法移动一下。


  他虽然拙于言词,却是极为聪慧之人,但是他此刻纵然用尽自已的智力思索,却也无法想出任何词汇来形容自已眼中所见到的面容。


  使他无法了解的,却是这全身黑衣的女子,面上竞亦蒙了一方黑纱,将她的樱唇和鼻端一齐掩住,但是黑纱上面所露出的春山黛眉,如水秋波,却是展白平生从未睹见的美丽,美丽得将这方平凡的黑纱,都映成一片眩目而神秘的光采。


  她秋波淡淡向展白的身上一扫,眼波中那亮,像是残春中的阳光,使得展白心中一烫,突然觉得天地间都变得温暖起来。


  这种感觉是展白平生未有过的,他虽然暗自镇摄着心神,想将自己目光收转,但是他的目光却像是寂寞的游子突然寻得一个温暖的家室,留恋地停留在她面上,无法移动。


  两人目光相对,那黑衣女子突地垂下头击,良久方始抬头,目光都又和展白的遇在一处。


  又是一阵无育的沉默。展白的目光渐渐明亮起来,却是这黑衣少女的目光渐渐黯淡,目光中的忧郁之色,也越发重了,她突又柳腰一动,转过身去,头也不回地走向门边。


  展白心中一凛刹那之间,自责自惭之念又复大作,暗恨自已怎地如此孟浪,又暗恨自已方才怎会生出那种奇异的感觉。


  哪知这少女走到门边,脚步突地一顿,轻轻叹了口气,道,"你晕过去了好多天,此刻身子一定虚弱得很,等一会我叫人送些东西来——"语声微顿,又道:"但是你却用不着谢我,这一切事都是有人托我做的,我不过是看他的面子而已。"语声未落,罗袖微拂,惊鸿般掠了出去。


  她前面几句话说得本来温柔无比,但语声一顿之后,却立刻变成冷冰冰的语气,这前后几句话让人听来,竞像不是一个人说的。


  展白目送她背影消失,却只觉室中仿佛飘散着她身上的淡淡幽香,眼前还浮着她阿娜的身影,而最后的几句话,也仍然在耳边荡漾着,就又生像是一枝冰冷的箭,由他的耳中刺人心里。


  于是他苦恼地拾起手来,扯动着自已头上的乱发,手臂虽仍痛苦,却抵不上他心中的痛苦,"这女子虽然有恩于我,却与我毫无瓜葛,她是什么身份,我又是什么人,她如此对我,已是极留情面的了,戮又何必为这种事苦恼?"他虽然暗中如此思讨,但不知怎地,心里却仍然放不下此事。


  他似乎觉得世上所有人对他的轻蔑,都比不上这黑衣女子对他的冷淡更令他难受,一面又不禁暗暗寻思:"她说:看他的面子,他又是谁呢?怎地会将这种事托她做,而她也答应了?那么,他们之间……"他痛苦地扯动自已的头发……。


  门外忽地轻咳一声,悄然走入一个青农小婢,手里捧着一只碧玉茶盘,盘上放着一只碧玉盖碗,袅袅婷婷地走到展白身前,莲足轻错,微一裣衽,轻轻道:"请公子用汤!"说着,纤手动处,已将盖碗掀开。


  展白只觉满室清香扑面而来,心中还未及多作思索,这青衣小婢便又将盖碗捧到他面前,一面又从盘中取了个碧玉汤匙,一匙匙地将碗中参溺,喂入展白嘴里。


  展白茫然吃完了它,神气蓦觉一旺,但心里却更感难受,自已此刻真有如在接受着别人的施舍一样,而施舍自己的对象,却完全是为着另一个人的面子,而自己竞连此人是谁都不知道。


  一想到这里,他便恨不得将方才吃下去的东西全部吐出来。目光转处,却见门口又有人影微微一闪,接着便有一声轻脆的娇笑从门外传来,四周的静寂,似乎全都被它划开。


  但展白此刻的心情,却是极不适宜承受这种笑声的。


  他厌恶地皱了皱眉头,只见门外又已悄然走进一个阿娜的身影,手里竟又是端着一个青玉茶盘,盘上又是一只青玉盖碗。这身材阿娜的妙龄少女,一手端着茶盘,一手扶着纤腰,莲步依依,体态婚婶,像是柳丝似的,被微笑吹了进来。


  展白此刻转过头去,这少女轻轻一笑,柔声阿道:"公子,你可要吃些东西?呀——你已有好多天没有吃东西了哩。"她说话的声音这么娇柔,每句话的尾音都拖得长长的,就像是月夜之下远方飘来的青玉萧声,箫声虽止,余音却久久不歇。


  但是这娇柔的语声听进展白的耳里,他紧皱着的双眉,却皱得更深了,他甚至觉得这娇柔的语声只不过是用来揶揄讥笑自己——"公子……好多天没有吃东西了。"他不由暗"哼"一声,忖道:"施舍,又是施舍!"于是他大声叫了起来:端出去,端出去."这妙龄少女脚步巳停在他的床前,此刻不禁为之一征,道:你这是干什么?"语声竟仍然是娇柔的.展白暗叹一声,心中突又觉得有些歉愧,无论如何,人家对自已总是一番好意,自已如此相待,岂非太过无礼。不禁说道:"多谢姑娘的好意,不过——你还是端出去好了。"他语气虽巳和缓得多,但头却仍未转回,只希望自已回过头来的时候,房中又只有自己一个人,那么,他便能静静地思索一下。哪知道少女却又娇笑一声,道:"你不想吃东西就算了,干吗这么凶呀!人家费了好多心思,全心全意地帮了你这一次忙,你……你现在却要叫人家出去。"这几句话说得展白为之一怔,回过头来,只见站在自己床前的少女,一身锦衣,云鬓高挽,神态虽然娇俏之中,却又流露出一种清雅高贵之气。


  这少女秋波一转,瞬也不瞬地凝注在他脸上,突又娇笑道:"说真的,你对我这么凶,真是不应该了,你知不知道,我为了帮你的忙,惹了多少麻烦?你呀……你真是不知好歹。"纤腰一扭,将手中的玉盘,放到展白床头的小几之上,自己的身躯,却轻轻坐到展白床侧,接着道:"来,我喂你吃东西,你要是生了气,尽管气,可别把自己气坏了,饿坏了肚子,那我可不答应!"展白呆呆地望着这少女,心里更加迷惑,他不用费心思索,便知道自己和这少女根本连面都未见过,但这少女此刻对自己说起话来,却像是多年知交似的,既关怀又亲热,"她还帮过我的忙?"但帮的是什么忙,展白却完全不知道。


  一阵阵淡谈的幽香,随着窗外吹入的微风,吹进他的鼻端,他只觉这少女坐得越来越近,一张娇甜凑到自己眼前,他对这少女虽无恶感,但她这种肆元忌惮的大胆作风,却又使他心屈泛起一种厌恶的感觉。


  他一脸正色,沉声说道:"在下与姑娘素昧平生,始娘如果真的有恩于在下,在下日后必有以报答姑娘,但在下此刻并不想吃东西;再者男女独处一室,也该稍避瓜田李下之嫌,请姑娘还是留意些的好。"哪知这少女坐在床侧,一手支着床沿,一手支着下额,一双明目,却望在屋顶上,生像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。


  等到展白的话说完,她方自缓缓垂下头来,眼角斜斜一瞟,却又立刻收回目光,望在自己的一双纤纤莲足上,低语道:"真的有恩于在下,真的,在下……"掩口噗嗤一笑,眼波流转,瞟了展白一眼:"难道你认为是假的吗?"玉手轻抬,一只春葱般的手指,笔直地指到展白面前:"告诉你,要不是我,你呀……你尽就被人抬出去了。"语声轻柔娇脆,配合着她的眼波和动作,令人看来,只觉她举手抬目之间,都含蕴着万千种风情仪态,生像是她虽然在骂人,可是被骂的人却仍然有福了。


  展白呆呆地望着她,一时之间,也不知自已心里是什么滋味,一面暗中思忖:"如此说来,刚才那黑衣少女之来,便是受她所托了……"心念一转:"那么她是谁呢?难道她也是那凌风公子的姐妹不成?"仔细一看,这,脱略形迹,虽和那黑衣少女的艳如桃李,冷若冰霜,以及那"凌风公子"的狂妄高傲,冷酷无情,大不相同,但眉目之间,却和他们有几分相似之处。他无法了解这兄妹三人的生性怎会有如此的差异,一面部又不禁大为同情那中年美妇,试想有着这样三个儿女的母亲,对其身心的负担,又该是多么沉重哩!


  他虽然曾经听过"武林四公子"的声名,但对江湖中这声名极响的四位"公子"的家世,却只有一个极为模糊的印象面已,仅知道这四人家世俱都显赫无比,武功的师承,更是来历,不凡,是以甚至在一眼瞥见"安乐公子"时,都不能很快地想出此人究竟是什么身份的。


  他沉思半晌,思路越来越远,直到这少女又自一笑,问道:"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?"他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回答人家的话。


  "但是,我该如何来回答她的话呢?"他不禁又在踌躇:"感激?"这在一个倔强的人来说,那是一种多么难以表达的情感啊1他一面寻找着自己的答话,一面却又暗暗忖道:"她妈妈救了我,她哥哥要赶出去,她姐姐替我解了围,却是受她所托,但我又根本不认得她。唉——这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?他们本是一家人,但彼此的关系,为什么如此复杂呢?"他本就异常紊乱的思潮,此刻更是紊乱不堪,竞连一句该说的话都说不出来,方自定了定神,哪知身侧突地响起一个其冷彻骨的声音,一宇一宇地说道:她说的话你听到没有?"展白心头一凛,转目望去,却见床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材颀长的人影,一身槛楼的衣衫,一头蓬松的乱发,额下的胡须,更是乱得惊人,与这庭院中的一切都不大相称,只有那一双利如闪电的眼睛,正在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,目中的寒意,比语气还重三分。


  这突来的怪人,这突来的问话,使得展白更加怔住了。


  那少女面上仍然带着春花般的笑容,也没有去望这怪人,仿佛这怪人的出现,根本就在她的意料之中似的。


  乱发怪人眉峰微皱,冷冷又道:"你听到我说的话没有?"展白失神地望着他,仍未答话。乱发怪人冷冷一笑,霍然伸出手来,残破的衣袖也随之扬起,带起一阵阵强劲的风声。


  那少女面上笑容未敛,突地一回身,抱住这乱发怪人的手臂,在他耳边低低说了两句话,怪人目光中的威光,立刻尽敛,温柔地望了少女几眼,手臂一伸一缩,身形突地电闪而退,头也末回,便从开启的窗中掠了出去。


  窗户虽不小,但只架开一半,这怪人身形顾长,不知怎地,竞连望都未望一眼,便从那远比他身形狭小的窗中掠出,就像他背后长了眼睛,又像他身躯可以随意伸缩似的。


  他来得突然,去得更是突然,展白望着他的候忽来去,心里更是惊疑,只觉自己所经所遏,都有如梦境一般。


  那少女缓缓回过头来,望着展白格格一笑道:"你怕不怕他?"展白茫然摇了摇头,道:他是谁?我为什么要怕他?"这少女伸手一拢鬃脚,又在展白的床侧坐了下来,一面仍自娇笑道:"你为什么不怕他?他的武功可真厉害呀,连大哥和爹爹都说他武功深不可测只是他从来不和人动手,是以他的武功到底有多高,谁也不知道,可是……嘿嘿,要是有谁欺负了我呀,他老人家就不答应了,非将那人打个半死不可。"她语声微顿,又道:"上次一个从鲁北来的,叫什么三翅粉蝶的家伙拜见爹爹,在花园里碰见了我,以为我好欺负,就对我说了两句难听的话,我心里又羞又气,正想动手教训他,但是还等不到我动手,雷大叔他老人家好像跟在我身后似的,那小子看见他老人家来到,还要逞威风,他老人家连话都没有说,轻轻一拍手,就将那小子活活地劈死在一丛玫瑰花下了,让他……死了还做个风流鬼。"她咭咭狐狐说了一大套,说到后来,又噗嗤笑出声来,这少女既像是轻挑,又像是天真,什么话都敢说。展白一面听着她的话,心中一面不停地思忖:"这乱发怪人是谁?怎地能在这深沉似海、有如侯门般的家庭中来去自如?"又忖道,"她为爹爹到底是什么身份?怎地连采花大盗都会来拜见他?"听到后来,这少女说"三翅粉蝶"死在花下,还替他下了个"风流鬼"的注脚,又不禁在心中暗笑:"她怎地连这话都说得出口。他却不知道这少女自幼娇纵成性,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害羞,更不知道什么是畏惧,此刻"噗哧"一笑,又自说道:"方才雷大叔伸出手来,若不是我站在旁边,你这条小命也算完了。"她掩口一笑,忽又幽幽长叹了一声,双目望着窗外。


  展白见她忽而娇笑,忽而长叹,心中正自诧异,却听她接着道:"真奇怪,自从妈妈把你带回来那天,我第一眼看见你,就喜欢……"她虽是天真未抿,娇纵成性,但下面的话,仍是说不下去,两额微徽一红,伸手一拢鬃发,方自接着道:"所以后来妈妈不能来看你的时候,我就天天来看你,今天大哥从太湖回来,我就知道要糟,以大哥的脾气,一定会把你从他房里摔出来,妈妈不在,我又怕大哥,想来想去,只有搬出大姐来当救兵,你不知道,大姐的脾气可跟我不一样,一年之间,也难听到她说上句话,我说好说歹,央求了半天,才算把她请来,你呀……你却不承情。"展白虽本对她的放纵之态,极为不喜,但此刻见她如此对待自已,心中亦不禁大生感激之情,微微一笑,说道:"姑娘如此对待于我,在下实是感激不尽,哪有不承情的道理!"这少女面孔一板,故作嗔恼之态,道:"谁要你感激我?谁要你承情!"展白一楞,却见她又噗哧笑出声来,纤手掇起衣角,缓缓弄着,道:"不过,只要你知道我对你好,不要再凶狠狠地对我,我就高兴了。"展白虽然极为拘谨,此刻心中亦不由微微一荡,只觉这少女对自已的情感竟是如此直率,不加半丝掩饰,他自幼孤零,长成后刻苦习武,一生之中几曾享受过这种温暖的情意,一时之间,不觉呆呆地楞住了,望着这少女,说不出话来。


  这少女弄着衣角,一面又道:"你姓什么?叫什么?我问妈妈,妈妈也说不知道,真奇怪,妈妈也是跟大姐一样,平常总是一副冷若冰箱的样子,难得看到她老人家笑一笑,但对你却也像是很关心的样子,我本来以为你跟她老人家一定很熟,哪知她老人家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。"展白微叹一声,前尘往事,又复涌上心头,心想:若不是那位中年美妇仗义援手,自己只怕此刻已暴尸荒野了。不禁暗四忖道:"人家对我有如此大恩,我却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!"目光转动,清了清喉咙,道:"令堂大人,高贵慈祥,有她慈航普渡,她老人家对我的恩情,实在使我铭感,姑娘如不见怪的话,不知可否将她老人家的名讳告诉我,也让我…。o这少女格格一笑,截断了他的话,道:"看不出你说话酸溜溜的,倒像个穷秀才。"展白面颊一红,却见她又道:"我爹爹姓慕容,我大哥、大姐也姓慕容,你猜我姓什么?"展白一呆,心想这少女真是憨得可以,怎地向我问这种话,难道我是呆子中成?口中却道:"姑娘想必也是姓慕容了。"哪知这少女却摇了摇头,拍手笑道:你猜错了,我不姓慕容,我姓展,跟我妈妈的姓。"神色之间,极为高兴得意。


  展白心中暗笑,答道:"如此我当然猜不出了。"一面又不慈暗中思忖:"原来那位夫人与我竟是同姓。"却见那少女一笑又道:"看你的样子,也像是武林中人,怎地连我们家的名讳都没有听过?"言下之意,大有凡是武林中人都该知道她家的样子。


  展白凝注着她,只觉这少女娇憨之态,现于辞色,心中原本以为她甚是轻挑的感觉,此刻已荡然无存。


  那少女秋波一转,遇到他目光,不觉轻轻一笑,低声道:"告诉你,我叫展婉儿,你叫什么名字,怎么不告诉我?你的爹爹妈妈还在吗?在哪里?你有没有……"她微咬下唇,轻轻一笑,垂下头去,接道:"太太。"她一连问了五句,句句都问着展白心中的创痛之处,他楞了半晌,长叹一声,说道:"在下也姓展,叫展白,家父家母都……都已故去了,我孤身飘泊,一无所成,连家父的深仇,都未得报。"他心中积郁多年,始终没有一个倾诉的对象,此刻见这少女对自已有如此直率的情感,不觉特心中的积郁,都说了出来。


  只见得展婉儿眼圈越来越红,终于忍不住,两滴晶莹的泪珠,夺眶而出,沿着她俏美的面颊缓缓流下。人类的情感,原本就是那么奇妙,有的人你与他相交一生,也不会听到他说出一句真心的话,另外一些人你与他匆匆一面,却会尽倾心事。展白越说越觉悲从中来,难以抑制,竟忘了自己倾诉的对象,不过是一个方才相识的娇憨少女。


  他的语声是低沉的,这间精雅的房间,也仿佛被悲哀的气氛充满。


  哪知他话未说完,窗外突又闪电殿掠入一条人影,扑到展白的床前,一把抓住他的手臂,沉声道:"你是谁?展云天是你什么人?"展白一惊之下,只觉自己的手腕,其痛欲折,不知不觉的手掌一松,掌中竞落下一团乱发来。


  原来他方才心情积郁难消,悲愤填庙,竞将自已的头发扯下一绺,此刻落在淡青色的锦裳上,便分外刺目。


  刹那之间,他心中既惊又奇,不知道这人怎会知道他爹爹的名字,更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要如此对待自已,抬目望去,只见站在床前抓着自已手臂的人,竟然就是方才那身躯顾长、潦倒褴褛的怪人"雷大叔"。

。来源:今晚澳门一肖一码必中,深度研究解析说明:古龙小说(剑客行)4~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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