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新周刊》文

没有意外，但不丢人。

与两个月前那场耻辱性的0∶7大败不同，回到主场的中国男足在厦门白鹭体育场拼尽全力，阻止惨案再现，以1∶3的合理比分败给本组断层第一日本队，2胜4负积6分暂列小组第五，保留晋级希望，算是圆满完成了2024年全年的国际赛程。

2024年11月19日，福建厦门，中国Vs日本。林良铭射门。（图/视觉中国）

有趣的是，本轮同组的印尼完成下克上，2∶0拿下沙特，因此这个小组除了积16分一骑绝尘的日本队之外，余下中国、澳大利亚、沙特、印尼、巴林的积分差距极小，都有机会。在小组前二直接出线、前四可以踢附加赛的赛制下，所有队伍都拼死留住了打进世界杯的希望。这也意味着，悬念也留住了。可以想见，2025年剩下的四轮预选赛，将有更惨烈的厮杀与更戏剧性的结果。

届时，“伊万先生，请带我们去美加墨吧”会成为一则激动人心的预言，还是沦为又一个历史烂梗呢？

不添堵

其实国足主场踢日本这场球，整体不难看，绝对达到了CCTV5可以放心转播的水平：精气神不错，地面防住了，擅长传导的日本队在阵地战中基本没有讨到多少便宜，25分钟才打出第一脚射门。解说员在上半场甚至有功夫调侃日本队的伊东纯也“发挥不出来”。

赛前对国足最合理的预期，一是在主场顶住，别轻易崩盘，被打花，大家都尴尬；二是适时反击，进一个最好，有一个垫底总不会太难看；三是别弄出不和谐的新闻，在场内外发生冲突，毫无必要。三个预期，国足全做到了，实属不易，在技不如人的前提下交出了一份合格的答卷，保留了希望。在现有条件下，我们实在不能要求更多。

赛前老国脚高峰说：球员踢不到球，难道还踢不到人吗？这种观点并不鲜见，是典型的以激情热血做伪装但严重缺乏体育精神的建议。还好国足队员们没人当真。

国足这场比赛的反击质量，甚至比踢沙特、澳大利亚时更好。下半场刚开场扳回的那球，对国足球迷来说当然是幸福的：韦世豪观察后冷静斜传，弧顶的谢文能倒地漏过，林良铭得球后冷静兜远脚得分。光是看到这球，这场就算值了——这是五年来国足第一次攻破日本队球门，也是日本队在本次世预赛丢的第一个运动战进球。球迷们都有些恍惚，而林良铭第一时间冲到球门抱球回中圈，也让人非常振奋：谁说不能再进一个？我偏要再试试！

虽然如此，踢到这份上的国足也有让人欣慰的地方。不光是进球的林良铭，韦世豪、谢文能、胡荷韬等队员都有不错的发挥，加上这场比赛在缺兵少将的前提下已经拼尽全力，国足打出了合乎预期的比赛，也对得起关注这场比赛的人们。

这是现阶段国足能够打出的最好水平了：被亚洲一流（日本）完全控制，对亚洲准一流（沙特/澳大利亚）能出机会但依然把握不住，对亚洲二流（印尼/巴林）如果摆正位置则可以战而胜之，这也是六轮之后中国队依然保留了去美加墨的一线生机的原因。

没有如果，只有下一场。庆幸的是，国足没有丢掉可能性。

只是有一点，以后谁跟你说“中国队比xx队平均高出5公分以上，体格也好，所以不怕头球”这样的鬼话，你可以把国足对阵日本两场丢的五个头球给他看。足球绝不是无聊的数值游戏，而是从技战术到意识的全面差距之下的立体对抗，是强者对弱者快上半拍甚至一拍的全面压制，是伊东纯也可以得到空间从容传中，是小川航基可以恰恰好站到国足两名中后卫身后无人防守的区域，是综合比较产生了难以弥补的差距，而这份差距不是现在这支国足能够弥补的。

说来有点惆怅。在本次世预赛之前的预测里，输日本、沙特、澳大利亚都是可以接受的结果，而赢下印尼、巴林又都在计划之内。可以说，国足踢到目前为止完全合乎预期，没有出现糟糕的意外，同时一点让人惊喜的意外都没有。

冷静下来之后，只能接受这一切。竞技体育没有如果，唯一能选择的是继续战斗。

国足球迷，其实真的很好哄。

中日赛前，我回顾了上一场国足绝杀巴林的瞬间：刘建宏，范志毅，毛剑卿，徐亮，董路，以及到巴林现场的退钱哥等国足老熟人，都在“被巴林绝杀—巴林越位在先，进球无效—绝杀巴林”的情绪震荡中，激动到拍大腿、流眼泪。

不看球的人会觉得，至于么？面对这个似乎从来只有败绩和笑料的球队，何必那么认真？但只有陪着中国足球走过数十年，被中国足球折磨成哲学家、文学家和心理学家的人们，才会在这一刻收获难得的幸福，突然爆发出足球本该带给我们的激情。

张玉宁进球的瞬间，已经满头白发的刘建宏“噌”地从椅子上蹦起来，说话里带着哭腔：“朋友们朋友们朋友们，我刚刚还说，中国足球是最好的编剧，这又给我编出了这么一个惊喜……我去我这个心脏啊……饶是我看了这么多年中国足球，这心脏还是疼疼疼的。”

国足的拥趸，已经很长时间没这样释放过了。

你当然可以说中国球迷忘性大，白费功夫。有不少人跨越5000公里、飞8个小时跑到巴林东里法国家体育场，就为了看一场生死未卜的、许多人觉得不值一提的国足客场比赛，这可比去一趟厦门艰难太多。

他们为了什么呢？为了一些不常见到的时刻：绝杀巴林的时刻，三连败后终于赢下印尼的时刻，一球领先沙特、澳大利亚的时刻，打进日本队一球的时刻……这些在看似毫无希望时给人希望的瞬间实在难得，所以显得格外珍贵，所以球迷们念念不忘，反复念叨，期待下次远征时还能看到。

大家都知道，国足是国内为数不多可以肆意批驳的对象，连小学生都知道“国足吃海参”的经典讽刺，加上本届世预赛三连败起步，7球惨败日本、1比2被沙特逆转、1比3被澳大利亚逆转，当几乎所有人都已经不抱希望，各种陈年老梗蓄势待发之时，国足先在主场拿下印尼，又在巴林完成了绝杀，在与日本队的比赛中踢出了不错的内容，保留了希望。

中国足球的球迷像一个失意的中年人，喜欢忆往昔少年时，聊过去的荣光：咱当年可不怕日本呐，黎兵那场进了俩！而他们最常说的，最质朴也是最动情的一句是：我们当然可以喜欢巴西、德国、西班牙甚至日本队，但到头来，我们只有一个真正的主队。

我们别无选择。

关心中国足球的人很多，不关心的也很多；不关心中国足球但假装关心的人多，关心了但主要为了获益的人也多。任何选择都是合理的，而对中国足球来说，只能像厦门现场球迷对着谢幕的国足喊的那样：继续战斗！

唯有继续战斗，是唯一不被鄙视、保留希望、赢得尊重的办法，没有第二条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