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
那年,杨子超老师刚四十出头,我从偏僻的岛口来到璞河中学开始念初中。在还未进校之前,璞河中学在襄阳地区已经很有名气了。因为有多批大学生从武汉大学、华中工学院、华中师范学院等高校毕业后下放到该校任教。那时大学生少,个个绝顶聪明,文理通吃。若是在今天,他们可以轻轻松松地考上清华北大。这种超豪华的配置,到今天已过去了五六十年,璞河中学还无法赶上。
当时实行半工半读的办学原则,但校长李正富是一个教育家,极具情怀和眼光,能干事,敢干事,所以文化课教学一点也不含糊,使学校成为全公社文化之高地、思想之源头。虽然苦了这批学子,但璞河的老百姓却实实在在地得到了好处,直接把教育水准推高了几个层级,从此改变了这个千年古镇的气质。匪气中多了些道义,痞气中多了些雅气和规矩,精明中见到了些智慧。后来,该镇人才迅速在鄂西北的知识界、官场、商场乃至江湖全面崛起,就与这批学子播下的文化种子有关,与校长李正富超高的办学水平有关。
02
当时还以高中为主,首届初中生只有两个班级100多名学生,个个都是凭着聪明劲硬考进来的。50多个男生挤在两间破平房里,上下层通铺,过道里一次只能走过一个人。我们在学校东侧的小溪里刷牙、洗脸和洗衣服。米从家里带,菜靠自己种,每个月另交1.5元生活费。
那是个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时代,也是为商品粮户口而发奋的年代。校长李正富办学很有一套,老师们恨不得把知道的全教给你,抢着上课。那几年学校考上县一中的学生几乎占全县的四分之一。杨老师对工作近乎痴狂。他把所有的闲暇时间全部花在学生身上,每天中午、课外活动都会到两个班转一转,辅导学生。如果谁没弄懂,他会一遍接一遍地讲,直到你懂。因此两个班的数学成绩总是居全县第一、第二名。但他对自己的生活却不愿花更多的时间去打理,每次上完课,胸前和裤腿都沾满了粉笔灰,第二天来上课还能看见那些灰迹。夏天里经常一条裤腿卷着,走过校园,成为一道风景线。
杨老师的嗓门特别大,在他的课堂上无法打瞌睡。但下午第一节课却不行,这时他会提示大家,“坐好!说的就是你啊!不要看别人!”大家都以为说的是自己,一个激灵立即直起腰来继续听课。有时也点具体的人,点得最多的是江继红、韩家强、肖本建和李显红。杨老师把每个学生都当成自己的孩子,他对学生的好是发自心底里。无论是干部教师子女,还是贫寒的农家子弟;不管是成绩好,还是不好,一样地对待,学生们都十分亲近他。
他的寝室门从不关,女生们没有热水时自己跑到那里倒。初一下半年,我拉肚子,特别无助。他把我叫到他的寝室,泡了一杯麦乳精,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个鸡蛋,这在那时十分奢侈。当时他的家庭负担很重,穿的裤子是尿素袋子染色后做的;因为营养不好,他的脸色一直十分苍白。我捧着杯子背过身,边喝边流泪。好多年过去,每当我回想起他穿着尿素袋子,给我泡麦乳精的情景就会落泪。我们初中同学聚会时总会说:他是一个真正的好老师!这句简单的话里包含着深厚的情感。
03
我最早引起他的关注是源于一次数学摸底考试。大概是进校一个月后,对小学学业状况进行了一次摸底考试;试题比较难,两个班考到60分以上的只有4个人,我、黄成海、余晓华和刘学武。考完后,他又另出了几道开放题,我把它全蒙出来了,他很意外。据此他认定我的数学思维比较强,于是在两个班级里大肆表扬。但当时我的成绩很一般,他的表扬令我有些无地自容。在第一年里,我最大的感受就是饿,有时饿得冒虚汗,内心十分自卑,上课老是分神,有点撑不住了想退学回家。但那时李俊勇特别牛气,几乎每次考试总成绩都是年级第一,还被评为省三好学生。更让我惊奇的是,这小子又瘦又黑,却把高他一头的高中大娃子呼来唤去。李红峰的胆子贼大,我们从不敢与女同学讲话,桌子上的“三八线”刻得特别醒目;但他敢去撩拨班花刘萍华、胡继华,后来才知道那是“怀春”,这家伙开窍太早了。王建农和王璞是教师的子女,特别拽,每次上体育课还专门换上回力牌的白色运动鞋,在男生羡慕的目光里,目不斜视地走过校园。刘如全英语老跑调,整天搞得像个小大人似的,但徐玉平却向玉树临风的方向一路狂奔;“钻天豹”肖海涛又壮又块,横着走路,远看像他妈的黑社会。
记忆最深刻的是生活特别清苦,总是水煮白萝卜,偶尔里面有一块肥肉膘子,含在嘴里,用舌头搅动几个来回都舍不得咽下去。“二货”熊建华的奶奶每隔几天就给他送来菜,他在一群“狼眼”的环视下,吃得吧唧吧唧地响;当时掐死他的心都有,太折磨人了。后来,我从不吃白萝卜,见到就恶心。还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,人只有吃饱了才有幸福感、才能昂起头来。
那时我的心头总笼罩着一片乌云,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那么开心和自信,尤其是那些吃商品粮的娃子。杨老师早就看出我的自卑和想退学的心思,私下里经常鼓励我,疏解我的自卑和郁闷。他的话给了我莫大的安慰和温暖,是支撑我坚持读下去的唯一理由。
大概到了初二,我才慢慢地定下心来,数学成绩上升得很快。下半年经过选拔,我和刘正武、孙耀国、谌智艺、胡云荣、文定清等人代表学校参加襄阳地区初中生数学竞赛。每天晚自修后,我再到杨老师寝室里做半个小时的数学题,前后持续了一个多月时间。后来得到一个三等奖,我如释重负,总算没有辜负他的厚望。那时都是原生状态,喜欢那个老师,那门功课就会提高得快。
一天晚饭后,我与“板砖”李方平、梁振虎各端一碗水互泼戏闹,杨老师站在杉树林里向我招手。“最近高中生传抄的《少女、、》,你不要去碰!”我从没见过他这么严肃。当时高中部的男生们正在传抄一本黄色的书籍,学校一方面下狠手处理了几个高中生,另一方面多次告诫初中生不能去碰。我想这事不会与我有什么关系,不想还真碰上了。每个星期六下午放假,要走十五里地才能到家。我经常与刘万春、刘新华和王一英一起走,有时候也与本村高中部学生赖子一起回家。那天赖子神秘地掏出那本手抄本递给我,我立即想起杨老师的话,很决绝地拒绝了。赖子莫名其妙地说:“我们关系好才拿给你看呢。”但我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。
多年后我参加了工作,一次在襄阳古城墙根一个书摊上闲逛,一个中年男人露出猥琐的笑,神秘地向我兜售一本印刷质量很差的《少女、、》。我翻了两页,立刻血液喷涌,赶紧丢下书逃走了,只听见他在身后大声地辱骂。我爬上古城墙,遥望汉江里帆船点点,逐渐消失在遥远的天际,一个人在那里沉思了许久。
我不敢确定,如果没有杨老师的特别强调,我能不能抗拒得住赖子递过来的那本手抄?但我能确定的是,如果看了这本书,自己肯定毁了!多少无知的少年毁于一时之念,毁于家长和老师的一时疏忽!
年少无知时,可以孤独,可以叛逆,可以逃课甚至打架,但唯独不能少了良师,你根本不知道人生的哪个路口会发生什么意外状况。幸运的是我遇到了良师,他在我人生的岔口,早早地扳到正确的轨道上,使我没有跌入歧途。那时,杨老师已经去世快十年了。
多年后,机缘巧合下我来到杭州某私立高中担任班主任。那个班大多是私营老板的孩子,钱多,毛病多,就是缺乏管教。本来我的性子特别急躁,但当我面对他们时,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年少时的杨老师,竟然变得出奇的耐心和用心。那也是一个传承,把他那份良知和职责传承下去;也算还“债”,把我对他的感激,把他那片琼浆还给这群桀骜不驯的孩子。
红尘浮沉过半世,情真意切年少时;回望来路莽苍苍,斯人已去无归期。杨老师去世已三十多年了,我经常会想起他,想起他在课堂上的样子,想起他穿着尿素袋裤子给我倒麦乳精的情景,一切都好像是发生在昨天。人都会死去,活着只是短暂和相对的;而死亡才是永恒的,是活着的另一种延续。而他从来不曾离开过我们!他活在我的心中,活在那届学生的心中,活在他所有的弟子的心中。写完这篇文章后眼睛有些湿润,我靠在阳台上望着远方。杭州的冬日里,阳光从云缝里射了下来。在深邃的天空里,云错落有致、层层相叠像人世间的高楼,那云的背后会不会就是天国?那个地方真的有天国吗?如果有,我想告诉他,有一个叫榜眼的学生,十分想念他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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